詛咒迷霧

※OOC
※完全原作無視

00
　　妳記得那夜秋色如水。懸於窗前的玻璃風鈴叮鈴叮嚀一夜，不絕。

　　耳邊徘徊不去的還有那陣明顯受到壓抑的嗚嗚咽咽的抽泣，另一把嘶啞卻別具風韻的嗓則不時穿插：「不哭。不要哭。」

　　抹抹額上臉上細密的汗珠，妳禁不住向被窩外探頭。

　　離床僅咫尺之遙，四四方方的紙糊窗格隔著一大一小兩道於暈黃燈火下朦朦朧朧的影，卻隔不住聲音。

　　孩子哭著，低聲哭著，像是想把聲音完全嚥入咽喉眼淚卻止不住地一吸一頓哭著。

　　「不要哭……不要哭……」不自覺，妳冰冷的毫無血色的脣也跟著那女聲喃喃念著、哄著。顫抖的語聲滿懷歉意。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闔上雙眼，妳輕輕嚙著下唇，愁眉緊鎖。
　　下午那意外實在事出突然，縱使現在想起仍感到臉上發燒的困窘。

　　誰會知道那裙子……那裙子怎麼……唉……

　　弓起身子，妳扯緊絮被試圖抵禦體內竄起的陣陣騰絞，幾乎咬碎一口銀牙。

01
　　房間雖小卻也打理地十分整齊。牆壁雪白，但還不算白得刺眼。鋪在桌上的桌巾熨得平平整整，也很乾淨。設計簡樸的木質傢俱在瓦斯燈不時輕顫的柔和幽光下更顯雅致。除卻清冷的百合，空氣中還飄著薑汁、肉桂略帶辛辣的芬芳。

　　再次睜開眼時，伏在床前個頭嬌小的男孩抹抹淚痕猶濕的透紅小臉，眨著雙緋瞳朝妳憨笑。笑著，眼眶裡卻也閃著抹水光：「姊姊。姊姊好了。」

　　「－－我不是說了嗎？」看來年紀略長的男孩悄聲挨近猛然一手按住孩子頭頂，自然垂落肩頭的茶褐色髮絲散得率性。「要乖、聽話，姊姊很快就會好起來了。」

　　真是愛哭鬼。揚唇，不無調侃的語氣，修長手指溜過髮尾輕輕搭上孩子肩膀，卻給一把甩開。「幹嘛，誰又欺負你了？」男孩聳肩，透亮靈動的褐瞳滿蓄笑意盈盈：「哥哥保護你。」見幼弟只是扁著小嘴，又聳聳肩，向妳笑了笑便緩步退出房門，竟是走了。

　　誰要你保護了，混、蛋。門才闔上，弟弟便掀動嘴角，回頭扮了個好大好大的鬼臉。

　　又回過頭，軟軟的小手緊緊攫住妳的，說得很認真很認真：「比堤乖。比堤聽話。」說著說著，孩子稚嫩的聲音漸漸轉弱，深吸口氣一頭埋進錦被：「所以姊姊絕對、絕對不可以離開比堤哦。」

　　妳笑笑，俯身摸了摸弟弟的頭：「比堤一直都很乖的……」話聲甫落，弟弟緩緩轉頭，妳也不自覺跟著將視線飄向門口。卻是哥哥又進了屋，上前遞過調羹並一隻青瓷小碗，熱騰騰一碗紅豆湯。

　　「趁熱喝了。對身體好。」

　　妳低聲道了聲謝，拿起調羹，看見弟弟大大的眼睛骨碌碌直盯著瞧，便先餵了他一口。

　　「不好喝。」弟弟吐吐舌，仰起小臉瞪著哥哥宣示：「沒有味道。」

　　妳望向哥哥，後者發著愣，半晌匆匆轉身衝了出去：「我去拿糖。」
　　然後妳和他相視大笑。

　　那夜睡前弟弟問妳：「如果比堤都聽話都很乖，姊姊會一直陪著比堤嗎？」
　　「會的、會的。」妳握著弟弟小小的軟軟的手。突然覺得好想哭好想哭。
　　「一定，一定喔！」事隔多年，弟弟當時的笑容仍牢牢地記在妳的心裡，清晰如當日。

02
　　聽得咿呀一聲，妳回過神，瞥眼但見他推扉入屋，雙手捧著只沉香木托盤，置於其上的小碗蒸蒸冒著熱氣。「還疼麼？」於床腳邊的小茶几輕輕擱下扥盤，他矮下身柔聲問道。

　　屋內陳設較數年前並無多大改變，桌几花木看似未嘗更迭。但妳已非荳蔻年華的少女，而過往天真爛漫的歲月亦如逝水，偷偷離他、離你們好遠好遠。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妳端詳著他漸脫稚氣色澤豐潤的面龐，想著。

　　想著小男孩就這麼聲音悄悄轉沉，身形悄悄拔高－－彷彿只一眨眼，當年讓妳握在手裡的那雙軟軟的小手就成了握著妳的－－或許還是很小，卻也變得很堅定。
　　堅定，而且有力。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也不再稱呼妳為姊姊了。

03
　　「小心燙。」他舀起一匙，仔細吹涼了，再將調羹送到妳脣前。「嚐嚐。」他一頓，然後輕聲說道：「看我有沒有記得加糖。」
　　妳和他都笑了。笑聲很輕很淺－－是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末放肆地笑了。

04
　　妳讓他餵了一口，接過小碗和調羹，再嚐一口。

　　「怎麼樣？」
　　「甜的。」伸伸舌頭，妳燦笑。「你自己沒先嚐過？」

　　已成少年的他自一旁拖了張椅子坐下，瞳中漾著些微溫柔的笑意：「如果大哥那天先嚐過了，他怎麼不知道自己忘了加糖。」

　　哥哥忘了放糖，弟弟則忘了水滾時再投入一把小蘇打。
　　真是半斤八兩。妳細細咀嚼綿甜細密的紅豆沙，微笑，心上不覺湧起一陣暖暖甜甜的惆悵。

　　自哥哥離開的那晚起，已經很久，很久，沒聽見弟弟主動提起他了。
　　－－因為大家都避著。刻意避著。避開他的事、他的人、一切與他相關的是是非非。

　　就彷彿從沒有這個人這些事曾在這世上存在過那樣。

05
　　「他故意的。」妳打趣道。透過漸昇華淡化的蒸蒸白煙凝視著他的髮他的眸他的側影，驀然驚覺，原來他和妳認識的另一個人，竟是如此相像。
　　「對。」弟弟喃喃：「他一定是故意的。」茫茫然失了焦距的眸光如一隻負傷的獸。

06
　　其實，那天下午，哥哥望著妳的眼神也是很哀傷很哀傷的。

07
　　曾經妳以為那種神情絕不會在他臉上出現。他是那麼沉靜那麼剛強縱使不在無謂的憐憫慈悲上頭打轉的行徑總被解讀為無情冷血。但那天當妳信步至他面前，才發現刻意壓抑的武裝早已冰消瓦解。

　　喏大屋內只餘兩人，連長年駐守於他門前的堅實護衛都不復見。

　　他只沉著張臉隻字未言遞給妳一張黑戔。黑底。白字。龍飛鳳舞的筆劃草草寫著一個該死的名字。

　　暗殺帖，期限是三個月。上頭指定的是主子這回想殲滅的對象。妳清楚，卻感不解。

　　他確實曾背負只能存於影下的那些污穢得無以附加的頭銜。在主子的地位尚未鞏固之前，潛入敵人陣地盜命的任務並不少見。但，近年來膽敢不對主子輸誠的勢力少了，這種見不得光的勾當，也早輪不到他去做了。

　　「不是給我的。」他咬牙。緊握的拳頭顫抖，破碎虛弱的語聲也顫抖。「那封信，不是給我的。」

　　妳一愣，失聲喊出弟弟的名。
　　沒有答覆，但他並未否認。

　　睜大眼睛，不好的預感逐漸浮上妳的心頭：「……是狠角色？」
　　「一成。」他逐字道，臉色逐漸轉成一種虛脫無力的蒼白。「如果是我去，一成。」

08
　　那一成，指的自然不是失敗機率。

　　妳的心陡地一落。
　　卻也只能看著他原先緊繃到不能再挺的身子像洩了氣的汽球，看他癱坐在扶手椅上，無聲地，將臉深深埋進雙手裡。

09
　　縱然沒人提起，妳卻隱隱約約知道他們的遭遇。從哥哥對弟弟的溺愛，從弟弟對哥哥的依賴。妳知道他們不能再失去彼此，而妳同樣不想再失去。

　　妳擁有過一個平凡的家：體貼可靠的父親、溫柔婉約的母親，以及一雙活潑穎悟，成日與妳嬉笑玩鬧的孿生兄弟。

　　如此平凡的幸福美滿竟被終結在一個雨風飄搖的向晚。
　　妳記憶猶新。

　　那天，衣著盛重的母親攜著祖先代代傳下的法器誠心祝禱。

　　祖靈，噢，偉大的祖靈，請您賜與族人平安。請您賜與族人幸福。請您賜與族人該得的那一份……
　　直立於祭壇之上，輕閉雙眼全神貫注的母親清亮的聲音顫巍巍說著。四周手持火把的巫覡與勇士們更是一刻也不疏忽地專注聽著。

　　母親結束祈願，朝焦黑的炭堆灑下牛角杯中混著巫女鮮血的烈酒。餘燼倏地衝起一道驚焰，藍中透紫的火舌燃起濃濃黑煙。妳瞥見母親清瘦的臉上微微發光，美目含笑，頭飾上五彩斑斕的雉羽也在輕輕顫動。

　　（沒有人知道巫女究竟在那火裡窺見了什麼。妳只記得，那一幕母親微笑的側臉，好美好美。）

　　而後部落內的男人結夥離去，留下村內殷殷企盼的老弱婦孺。
　　

　　（那是一年一度的初狩儀式不是？）

　　獵人們前腳剛走，另一批獵人便興匆匆到來，帶著長刀、弓箭，帶著一口必定猥瑣不堪的豪笑粗語。

　　沒有交戰，沒有抵抗，一切不過是單方面的屠滅。

　　混亂中妳與家人在倉皇奔逃的人群中離散，跟著足下一絆被壓在村民的屍體下不省人事。也因此妳能僥倖活著。活著看見留守的最後一個獵人手中那揮砍得甚至逬現缺口的長刀。銀光閃閃的鋒刃上，斑斑都是族人的鮮血。

　　望著滿坑滿谷的修羅場，妳只感到眼前一黑。再恢復意識時才發現足邊那顆沉重的大石，以及顱骨碎裂倒在血泊中動也不動的獵人。

10
　　要活下去。妳對自己說。
　　妳要活下去，要等爸爸歸來。這個家雖已破碎，但至少，至少該要有個人等著他。
　　然後－－

　　（妳突然想哭，可是乾澀的眼已擠不出半點眼淚。）

　　然後－－妳握緊小小的無力的拳頭，哽咽底同時立下心願－－妳要告訴他。

　　（告訴他……又能告訴他什麼呢？妳忍不住掩面，緊嚙的下唇幾乎見血。）

　　所以－－妳望向獵人屍首，艱澀地嚥下一口唾液－－妳必須活下去。

　　妳將獵人翻身，意外發現他竟如此年輕。那少年臉色蒼白，表情僵硬，湛碧的睛瞳兀自瞪得老大，眼中的天真卻已不再澄明。那頭鮮豔的橘紅色髮絲連同糾結其上的乾涸血塊，像過熟發黑的橘子，更像即將敗壞的胡蘿蔔。許多許多年後午夜夢迴之時，妳仍會被腦海中重新放大的這一幕驚醒。

　　妳捲起少年的衣袖，望著他的手臂發楞半晌，終於一口咬了下去。

11
　　每夜每夜妳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假的不曾存在不曾發生，明朝夢醒妳便會重獲妳的親族妳的家人妳未被擾亂的人生。
　　可是爸爸和其他勇士自此音訊全無，宛若人間蒸發。

12
　　妳等著，繼續等著。等到死屍們的皮膚鼓脹、爆裂，等到屍斑爬滿了全身，半透明的蛆蟲在面目全非的口鼻間蠕蠕而動。每天每天，妳忍住喉間湧上的煩惡，忍住衝上鼻腔的腐臭，即使妳覺得自己也正從骨子裡一點一點乾枯蝕朽。

　　活著，妳知道無論如何自己必須活著。

　　就這樣每天每天日子漸漸流逝，妳心急心焦心寒，最後心死。
　　萬念俱灰，妳想死。

　　終於某天有人向妳伸出了一隻手，冰涼蒼白，與亡者所擁相去不遠的大手。
　　龐士的手。

　　跟著妳追隨龐士來到羅剎堡，通往夢寐以求的光明。

　　（抑或被拖下更深更深的黑暗。）

　　那年妳十一歲。

13
　　妳已經沒有家人。

　　對妳而言，兄弟倆不只是形式上的上司。他們像夥伴、像朋友，更像偶然遇見的兩個沒有血緣的弟弟。

　　（當然，妳知道，沒有誰能真的被誰取代。因為那實在不公平，對任何人都不公平，縱使這世界本不公平。）

14
　　於是妳冷冷看著那紙封戔蜷曲、炭化，在無色火炎中化成了灰，同時聽見自己遙遠得有些陌生的聲音幽幽迴盪耳際：「主子那邊……」

　　「我去。」

　　「大……」

　　「只要毀了他就行吧。」揚眉，他挑起嘴角，習於壓抑的魔性倏地迸現。「不要攔我。」

　　即使想攔，又怎麼攔得住呢？
　　妳默然。粉拳緊握。

　　「對不起。」他低下臉。「午夜前我不會走的。」

　　因為那實在太過殘忍。妳垂下羽睫，片刻，與他同時望向簡易桌曆上新圈起的日期。
　　弟弟的十八歲生日。

　　哥哥揉揉眉心，呼出口氣，順手將滿桌廢紙一股腦兒地全掃入垃圾桶跟著清清喉嚨：「我會試著，和他談談。」

15
　　妳知道他們習慣挑個好日子－－通常是陽光格外燦爛的盛夏午後，趁著身上魔族氣息最為薄弱的時候－－出外溜達。畢竟整天耐住性子悶在屋裡對孩子而言並不容易。他們去山中，去林子裡，去溪邊，偶爾還到山下的小鎮附近。兩兄弟瞞過習於縱容他們的主子，瞞過整座羅剎堡數也數不完的熔岩魔怪和親衛兵－－甚至也想瞞過妳。
　　但他們始終沒能瞞過。

　　所以妳總會站在門前等著他們回家，而他們總會在黃昏前乖乖歸來。
　　只除了令妳心顫的那次。

16
　　微雨淒迷的拂曉時分，妳把著柄黑傘，徘徊在鐵灰色的笨重大門前，緊握傘柄的手指冰冷。寒氣透過將濕未濕的大理石階悄悄沁入靴底，侵蝕著漸趨模糊的意識。

　　雨下了一夜。妳守在門前也已一夜。
　　就這末，坐著，站著，來來回回走著。

　　一夜。妳等得心焦。

　　－－直到寒夜將盡。

17
　　直到寒夜將盡，兄弟倆的身影才終於映入眼裡。哥哥懷抱著弟弟，腳步蹣跚，跌跌撞撞。
　　妳奔向前，傘花在茫茫雨霧中落地。

18
　　時近破曉，厚重沉鬱的雲幕卻依舊壓得老低，雨點瀝瀝淅淅不停似在譏笑彷彿已遙遙無期的天明。

　　他一跛一拐地拖著身子，拖著殘破的衣衫，拖著雨水拖著稀泥拖著股味如鐵銹妳不敢細想的腥氣。

　　妳記得他費勁地將弟弟的手交到妳的手裡，雙唇喃喃翕動只重複著一句：「救救他……救救……」上氣不接下氣。
　　「請妳，救救他……」

　　我會救他我會救他所以你也要活下去活下去妳回握著他的手說了好多次好多次，猶記得最後幾次是湊近他的耳邊嘶吼。但他逐漸放手逐漸放手之後悄悄閉上了眼睛。只賸胸前微弱的律動及將息未息一縷頑強的呼息。

19
　　發著高燒，遍體鱗傷的哥哥整整昏睡了兩星期，誰也不知道是什麼樣強韌的堅持支撐著他再度甦醒。醒來前幾天，習於縱容他們的主子才終於現身，看了看也僅僅笑笑，拋過一句不像是安慰的安慰：「就說了命賤，沒那麼容易死的。」

　　於是妳明白那態度並非縱容。而是，聽其自生自滅。

20
　　不覺已日暮。妳絞著雙手垂首默立階前，抬眼只見夕照絢爛，雲霞滿天。
　　然後妳展顏而笑。

　　弟弟伸展開雙手，搖搖晃晃碎步走在磚石斑剝頑苔蜿蜒出一塊蒼鬱版圖的矮牆之上，步履蹣跚的哥哥落在後頭，手上拎著兩只空罐。
　　我們回來了。弟弟輕輕巧巧躍下，大弧度地向妳揮手，笑著撲來。
　　我們回來了。隨後跟上的哥哥輕輕向妳頷首。

　　「大哥晚上要和我們住在一起哦！」弟弟的右手挽起妳的左手，左手牽起哥哥的右手，步伐輕快踏上石階，愉悅的尾音微微上揚。「和小時候一樣！」弟弟笑著。妳與哥哥對望一眼，同時失笑。

　　真的，和小時候一樣嗎？妳自問。
　　卻怎麼，都尋不出解答。

21
　　夕輝自落地窗斜斜照入不甚寬敞的廚房，映得滿室籠罩在一片幸福的橘黃光暈下。

　　弟弟將手攀在冰箱門上，逐項細數妳拿出的食材：「蘋果、馬鈴薯、牛肉……哇哦，還有豆子罐頭！」

　　（妳知道這時弟弟以手肘頂了頂後頭，回頭竊笑望了臉色必定不好的哥哥一眼。）

　　妳仰起臉，看見弟弟嘴角濃濃的笑意：「今天吃咖哩對不對？」

　　「是。」妳笑著輕輕闔上冰箱門，「煮比堤最喜歡的咖哩，所以不可以挑食哦。」

　　「不可以挑食哦！」弟弟回過頭望著哥哥。

　　「所以，比堤應該也要來幫忙。」哥哥摸摸弟弟的頭。

　　（然後必定趁妳低頭整理食材時狠狠壓了下去因為妳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慘嚎。）

　　「怎麼了？」

　　「沒、有。」兄弟倆齊聲回答，連咬牙切齒的笑容都如出一轍。

　　有那麼一瞬間，妳以為一切都回到了從前。
　　那時的笑容都很純粹，上揚唇線的弧度不是強顏。

22
　　斗室內盈滿調笑、言不及義的嘲弄與胡鬧。饒舌歌無傷大雅的輕佻撩動起不甘於現世的反動浪濤。

　　爐上焰火正旺，妳緊握鍋鏟，輕輕翻動平底鍋中略呈焦黃的牛肉，香味四溢。

　　「就不正經。都這麼大個人了不覺得害臊？」

　　「這就是青春嘛！」流理檯前熟練削著蘋果的大男孩咧嘴，一副玩世不恭的嘻皮笑臉。轉身又哼起新調子，音符躍動。

　　「我說你呀，該多學學你大哥－－」妳板起臉忍笑，以認真的口吻。

　　男孩應了聲伸伸舌頭，以刀尖挑起不慎斷裂的果皮轉身扔進旁邊的廚餘桶，撇嘴壓低嗓沉聲咕噥可是大哥好嚴肅又好兇噢幻音會喜歡那一型嗎？

　　「我可沒說我不喜歡哦！」妳將肉絲盛盤，笑容掛在臉上，瞥眼看見自拿起菜刀便一直默不作聲的好嚴肅又好兇的哥哥。

　　他是擅長傾聽的，常常整天都不說一句話的。

　　如果不是親眼看過，妳不會相信同樣的一雙手也能在闇夜中無聲無息抹上他人的咽喉。妳望望弟弟再望望他，想起兩雙曾燦如夜星的瞳中蒙上層陰霾的模樣便感心痛。

　　「馬鈴薯好了。」
　　「蘋果、蘋果也好了哦。」

　　哥哥輕輕朝妳點了點頭，轉身開始動手切洋蔥。

23
　　他並沒有失約。方過午夜，便自動睜開眼睛，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我該走了。」

　　「現在？」

　　「現在。」他慢條斯禮地扣上大衣的每一個釦子，慢條斯禮地穿鞋、綁鞋帶。像他的弟弟每回離開妳前一樣。「我已經和他說過了。」

　　說過了？
　　說什麼？
　　妳不敢問。

　　哥哥轉過頭。蜷在沙發上的弟弟呼吸勻稱，鼾聲微微睡得正甜。

　　「都這麼大了，還會踢被子。」哥哥笑，緩步走到沙發前，彎腰拉起滑落在地的毛毯。

　　「幻音。」妳默默看著他，起身，緩緩來到他的身旁。

　　「能請妳幫我照顧比堤嗎？」哥哥凝視著弟弟酣甜的睡臉，伸手揉了揉弟弟暗茶褐色的、從來就沒整齊服貼過的頭髮。妳聽見他吸氣的聲音，可剛剛那個很僵的笑容還維持在他臉上。
　　真的，好僵。

　　「我知道……我知道他不喜歡別人把他當小孩子看……」妳點點頭。妳覺得妳或許懂。

　　不只是弟弟，每個孩子都不喜歡別人把自己當作小孩子看。

　　但，在妳和他－－所有年長者的心中－－孩子就是孩子，永遠都是孩子。

　　弟弟輕輕揮開哥哥的手，翻身又繼續睡了。他笑笑，執起他的手和妳的，把他的，交到妳的手裡。如釋重負地微笑，他收手，跟著悠悠然舒出口氣。
　　「我把他，交給妳了。」他一頓，望向窗外依舊幽闇的混沌：「真的，該走了。」

24
　　妳替他披上斗篷，繫上胸前的束帶，然後起身送他出門。

　　不知不覺，就到了門口。
　　不知不覺，就到了分別的時候。

　　腦袋很亂，心情很糟，千頭萬緒不知如何啟口。

　　是最後一次嗎？真的是最後一次嗎？
　　妳吸吸鼻子，感覺眼前的他的形影慢慢模糊。

　　－－慢慢模糊成許多年前，他第一次出任務的模樣。

　　一身夜行輕衣的少年站在邊門前默默撫拭平日慣用的銀槍，指尖緩緩溜過槍頭、槍尖、白蠟鑄就手漬斑斑的強韌槍桿。 s#X/ F

　　一吋長，一吋強。自古不變的定律。 qAjtvc2
　　可這樣的定律僅適用於面對面，正大光明的場合。

　　他輕輕擱下素有百兵之王之稱的慣用兵器，換過妳遞來的匕首默默揣入懷裡。轉身奔離，瞬間黑斗篷完美地隱入夜色裡不留蹤跡。

　　只餘下滿天旋舞的黑色紙片及書於其上碎作片片飛花的那個名字。 /oPW0of
　　那個在主子日益壯大的野心漩渦下很快就被世人遺忘的名字。

25
　　「哭什麼？不要觸我霉頭啊。」妳感覺他的被長年苛刻的自我要求磨出了繭的指腹慢慢摩娑過妳的眼角妳的臉頰。他的聲音好輕好輕，輕得沒有重量：「笑一笑。大姊，笑一笑。」

　　伴著眼眶盈滿熱熱燙燙的淚花，妳勉力給了他一個微笑。

　　「謝謝。」他彎起嘴角，好不自然的弧度。「保重。」

　　妳看著他的背影消逝在幽暗長廊的盡頭，消逝在妳視線可及的盡頭。妳知道，他不會回頭。

　　終年不見天日的青石廊道瀰漫著一股濕濕悶悶的霉味兒，嗅來有些令人作嘔的不快氣息。
　　一定是快下雨了，妳想。

26
　　屋外稀稀落落地響起幾聲雨點。頃刻傾盆而下。

　　「新的任務？」
　　「嗯。」他聳聳肩，握住妳因冰冷而不住哆嗦的雙手。「明……再過幾天吧。」
　　「剷除不服從主子的阻礙。」他愣了愣，加上一句：「不識大體的小角色罷了。」他笑，可是妳卻察覺，他正試圖掩飾指尖微弱的顫慄。
　　「過幾天就回來……」他抿著唇，握著妳的手，緊緊地。「我過幾天就回來。」

27
　　雨聲自他離開後便未停過。

　　妳望窗外望去，透明晶瑩的雨帘之外，一切的一切，隔著層輕紗似地，盡數隱入虛無飄渺的迷濛。
　　妳將視線移回面前。一方茶几。一碟手製餅乾，兩杯果香溢散的大吉嶺。

　　－－還有據在對頭，正閒適地盤腿而坐的龐士。

　　仍然是一襲神秘的連帽斗篷，一頭適巧掩蓋住面容的銀白長髮，和那雙不時閃爍著狂熱野性，令人望之生畏的獸眸。
　　他沒有變。十多年來一直沒有變。

　　「作什麼那麼拘謹？美人兒。」他笑，瞇細了淺金黃色的眸瞅著妳：「我會吃了妳麼？」
　　「不敢。」
　　「放輕鬆一點。」
　　「是。」他慵懶的語調令妳不適，言不由衷的讚美更讓妳感到無所適從。因此妳只是茫然點頭，臉上的微笑僵硬。
　　「記得我交代給妳的任務嗎？」
　　妳頷首，低聲答應：「您要幻音照應、協助兩位大人。」
　　「做得可真不錯。」龐士拍了拍手，冷笑。

　　妳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垂下頭不敢作聲。
　　龐士起身來到妳的面前，緩緩抬起妳的下顎細看，連聲嘖嘖：「很美。確實很美。」
　　他一歎，眼睛漸漸瞇成了兩弧新月，像嗅得了羊崽子的豺，像逮住田鼠的貓。「難怪呀……即便赴湯蹈火，人家也希望你得到幸福呀。」
　　龐士笑笑，接下來說出的話卻令妳腦海裡一片空白：「妳想的是哪個他？這一個，還是另一個？」
　　妳的手不自覺地環上白瓷杯，指節因使力稍稍泛白。

　　臨走前，龐士朝妳笑笑，取走了碟子裡的最後一片餅乾。「再不喝，茶就涼了。」

　　茶早涼了。
　　心，也已經涼了一半。

　　茶几上一紙封戔展了開來。
　　一樣的黑底白字，一樣的名字。
　　妳深吸口氣，嗅到了雨季的氣味。那個微雨的黎明，除了鹹鹹腥腥的污血外，唯一嗅到的氣味。
　　但妳聽不見嘈雜的雨聲。耳畔只剩下令人心煩的他的慵懶嗓音，迴盪不去……

　　－－瞧，我只是要他把這個也交給他哥哥……這個結果有趣麼？
　　……現在，妳還希望，誰能夠活著回來？
【FIN】

00
您好這裡是語無倫次不用看也沒關係的條列式後記。

01
不知為何我一直覺得姊姊是好女孩。
半魔兄弟那更是不用說絕對是一等一的好孩子（欸）

02
俗話說兄弟同心其力斷金所以請不必擔心。
~~就算哥哥出師不利被打臉只要弟弟出現他就可以馬上回滿HP、SP和MP了。~~

03
另外一個不知為何是我總覺得哥哥是從小被打臉打大的。
雖然在邪外有怪力和恢復力的設定，但小哥哥的怪力對正常的魔族來說大概還是不值一提的屬性吧
（您看看那個奧龍蓮娜和黑羅剎((ry）
恢復力很棒~~因為這樣就可以一直打小哥哥的臉了（欸）~~

04
龐士大人的裡設定是，他是個很free很喜歡依著感覺走的主子所以偶爾會出現一些很匪夷所思的舉動，
比如說想跟屬下當朋友啊、不小心講出真心話之類的~~，很可愛吧？~~

~~對，任務是主子特別幫阿比挑的生日禮物唷。~~

對不起其實我跟主子真的不熟（爆）

05
非常謝謝能耐住性子看到這邊的朋友，以上。

chakman

2012-10-28 23:23

寫得真棒！
感動得我雞皮疙瘩的
我以後也不打幻音神巫了T^T
只是，想起幻音在遊戲內的妖冶化裝，實在很難把兩個角色連起來......

話說，好像這篇文章沒有登在巴哈？

另外，小小意見，請包涵：有些長句可以用逗號、頓號，分開的話，大可不必連起來。現在的感覺是，明明讀得挺順口的，忽然被那二十多字的長句打斷了節奏，好像有點妨礙了情意呢。

黑黑大加油！

chakman	2012-11-14 19:28
沒看過天魔外傳......沒解鎖這個任務T_T L\mF[Kd#+T FKL4`GEm 話說黑黑大的樓主留言只顯示了一半，我要看系統通知才看到全文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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